1月27日晚，中国交响乐团在美国指挥家戴维·霍斯的执棒下，联袂韩国青年大提琴演奏家李姈垠登台北京音乐厅，奏响“浪漫色彩”主题音乐会，本场演出也是国交在2024乐季中为纪念奥地利音乐大师布鲁克纳诞辰二百周年策划的首场音乐会。

本场音乐会为听众呈现的是肖斯塔科维奇《降E大调第一大提琴协奏曲》和布鲁克纳《降E大调第四交响曲》，我想对于任何一支乐团而言呈现这套曲目都是一项艰巨的考验，这种考验不止来自于两首大部头作品本身繁复的技术难度，更在于两位作曲家审美追求和音乐语汇的天壤之别，将肖斯塔科维奇的纠结愁苦、犀利反讽与布鲁克纳的坚定凝合、圆融绵延并置于同一场音乐会，所带来的艺术体验定然是值得期待的。

在某种程度上，肖斯塔科维奇《降E大调第一大提琴协奏曲》的风格与它的首演者、大提琴宗师罗斯特罗波维奇是高度一致的，大提琴独奏从全曲的第一个音符开始就要以浑厚而充满张力的声音传递出涌动的能量，凭借这部作品在2023年斩获“柴赛”金奖的李姈垠显然具备这样的声音，她既能够以扎实的技巧穿梭于首乐章第一主题的弹性灵动和第二主题的狂野肆意，又能够准确把握作品阴郁的底色气质、使演奏超越技巧的炫耀。

肖斯塔科维奇在协奏作品中往往会让庞大的管弦乐团以分组的方式依次与独奏乐器对话，进而达到一种接近室内乐的清新音响，以短笛与双簧管为代表的木管声部自首乐章伊始便展现出对于肖氏音乐语言的高度熟稔，弦乐声部也在乐团首席赵坤宇的带领下完成了一次次精彩的瞬时渐强。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乐团圆号首席刘一君与大提琴独奏在再现部第二主题中完成的精彩重奏，圆号在这里主导着音乐的旋律行进，以恢弘的音响和稳定的气息完美还原了作品设定的艺术效果。

大提琴家李姈垠的艺术修养在第二、第三乐章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面对作曲家笔下叹息般的内省独白，她以自然过渡且同时保持音质统一的力度变化为乐句注入呼吸，当第二乐章的泛音弱奏与钢片琴仿佛来自世外的剔透点缀相遇，音乐似乎失去了重量、飘散在空中。

在随之而来的华彩乐段里，李姈垠更是以庖丁解牛的姿态向听众展示了肖斯塔科维奇对于巴赫的复调手法有着多么深刻的研习和继承，情绪浓淡间的起承转合、停顿留白显然超越了演奏家的年龄，观众屏息凝神感受着弓弦间蕴藏的浩瀚宇宙，直到持续的加速召唤来末乐章与乐团的游戏与竞赛。在指挥家戴维·霍斯的引领下，国交在末乐章中展现出敏锐迅捷、自信从容的艺术表达，跌宕起伏的速度切换、俯拾皆是的动机闪现、弦乐拨奏与定音鼓重击的循环往复，将音乐推向酣畅淋漓的终点，收获了听众热情的掌声。

当布鲁克纳《降E大调第四交响曲》在弦乐缥缈的震音和圆号温润的吹奏中开启时，所有听众都意识到，国交此刻在用一种完全不同于音乐会上半场的声音理念传达音乐，而这样的转换正是一支优秀乐团能力的体现。由遥远朦胧至清晰壮硕是布鲁克纳在几乎所有交响曲的开篇勾勒出的动态画卷，《第四交响曲》也不例外，而木管声部对圆号主题的承接、以及随后作曲家标志性的“2+3”节奏型引领下的渐强正是对这一过程的展现。值得一提的是指挥家戴维·霍斯并没有选择以切利比达克为代表的众多德奥指挥大师习惯性的慢速处理，而是以更为果决的姿态推进音乐的浩荡洪流，同时国交各声部演奏家又以醇厚凝实的整体音响确保了作品肃穆庄重的氛围构建，铜管声部不但在齐奏乐段实现了布鲁克纳音乐中时常被提及的“类管风琴”效果，更是在音乐主题的过渡间以恰到好处的延长音弱奏进行衔接，这种对音乐细节的雕琢和考究确保了整个乐章的浑然一体。

在第二乐章中，小提琴与大提琴声部如脉搏般为音乐确立了行进的速度，中提琴声部则吟唱出深情如歌的旋律，乐团将第一、第二提琴声部分列于指挥台两侧的摆位方式使得这一乐段的美感在音响效果上得到了最佳的呈现。布鲁克纳的慢板乐章往往需要乐团以一种超然世外、将烟火气荡涤后的专注姿态带领听众进入冥想的状态之中，无论是弦乐在中段以细微提速实现的意气风发还是长笛、圆号在主题模进时的轻微延宕，都彰显出演奏家们对音乐的精确把握，当整个乐章在定音鼓的弱奏和蓬松的拨弦中收束，音乐厅中仿佛还回荡着声声残响和遐思无限。谐谑曲乐章依然以昂扬的号角开启，正是通过对这一主题的尽情挥洒和音量强化，指挥家戴维·霍斯在随之而来的三声中部乐段中营造出了极为感人的动、静对比，澎湃的号角化为了木管舒展轻柔的喃喃自语，弦乐声部也以澄澈和谐的演奏揭示出布鲁克纳音乐中更为私密而亲切的、继承自奥地利前辈舒伯特的一面，令人流连。

在笔者心中，布鲁克纳在《降E大调第四交响曲》第四乐章结尾通过和声色彩变化实现的境界升华是整个交响曲文献中的奇笔，而在这个时刻到来之前，演奏者需要以高度的耐心穿梭于阴晴变幻、明暗交织的多个主题间，为终曲铺陈出足够的悬念。一头银发的戴维·霍斯先生显然是一位对作品结构了然于心的指挥家，在他的引领之下，国交在整个乐章中做出了清晰而丰沛的层次递进，每一次齐奏的释放都会较上一次的力度有所增强，最终以俯瞰大千世界的姿态越过了音乐世界的巍峨顶峰。

从乐季开幕的马勒《第一交响曲》到此番感人至深的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中国交响乐团在2024年开端便以令人信服的方式奉献了对两部交响巨作的精彩诠释，向听众展示着“浪漫”标签下众多杰作的迥异个性和丰富内涵，相信在这一乐季接下来的音乐旅程中，国交会创造出更多令人难忘的美好时刻。

撰稿：高建  

摄影：国之骄子  

编辑排版：胡实、段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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